未来主义
一口气心潮澎湃地读完了意大利疯狂诗人(我加的)马里内蒂的《未来主义的创立与宣言》一文, 我还想再读一百遍!它发出了我多么想要吼出来的声音, 人生要追求什么, 崇拜什么, 应该为什么而去浪费自己的力量精力与怒吼?我们该怎样去奋斗?我们该怎样去看待这个死一样安静的颓废的世界和我们每个从出生就向着大众化的方向奋力冲刺的人们?破坏!破坏!破坏!尽力的地毁掉这一切, 用我们像太阳一样无穷的力量来回扫荡这个平淡无奇周而复始的世界!
未来主义的创立与宣言:
我们 —— 我和我的朋友们 —— 彻夜未眠, 我们的精神, 就像头上那盏清真寺的黄铜吊灯一般熠熠闪光, 因为我们的心在燃烧, 犹如灯丝放射光芒。
我们践踏着祖传惰性, 在华丽的东方地毯上, 长久地来回踱步, 在逻辑的极限内高谈阔论, 同时挥笔写下许多激愤言辞。
我们胸中充满着浩大的自豪感, 因为我们感到此刻惟有自己的头脑清醒, 昂首挺立, 犹如为了从淡蓝的营地向外窥探点点繁星, 而傲然屹立的灯塔, 和稳步前行的哨兵。陪伴我们的, 惟有巨轮上那黑魆锅炉上跃动的火苗;惟有飞速奔驰的汽车, 通红的炉膛荡出的黑精灵;惟有在城里踉跄游逛的醉汉。
我们猛地被吓了一跳, 只听见叮叮车颠簸驶过, 噪音震耳欲聋, 它们五光十色, 如同节庆间的村落忽然被泛滥的潮水冲塌和席卷, 在洪流和漩涡中出没沉浮。
随即更是寂若死灰。但, 正当我们倾听, 衰迈的运河疲乏地低声祷念, 垂死的大厦立于濡湿的草地上, 把骨骼搞得吱嘎作响时, 我们突然听到窗下的汽车如饥兽般怒吼起来。
“走吧, ”我说, “朋友们, 我们走吧, 出发!”终于, 我们收拾起了神话和玄妙理想, 看见人马座正在升起, 不久就将看到早起的天使飞来。应当推开生活之门, 转动把手和拔掉门闩吧, 我们出发了。最初的曙光露出地面了, 没有什么能像太阳那样用鲜红的利剑一下就割断我们几千年的黑暗。
我们走向那三只大口喷着热气的野兽身旁, 亲热地拍打它们滚烫的胸脯。我在自己的汽车里躺下, 俨然是一具摆在棺木里的尸体, 但我很快苏醒过来, 驾驶盘像断头台上的利刀对准我的肚皮。
一股疯狂的劲头猛冲上来, 驱使我们在像河床一样坑洼的街上奔跑穿行, 我们无法控制自己了。无论走到哪里, 从窗后透过玻璃传出的灯光都是昏暗的, 令我们怀疑依稀看见的东西和准确性。
我高喊:野蛮只凭嗅觉就行了, 嗅觉, 嗅觉。我们年轻力壮, 像一头头披着黑斑的雄狮一般, 我们追赶死神, 它朝着那朝气蓬勃的、泛着青紫的广阔天空飞奔而去。
我们既没有一位想象中的情人, 从云端露出华容的美姿, 也没有一位狠心的女皇, 可以为之献上我们缩成一只大戒指似的尸身。我们要去死, 倘若不是, 想使我们的勇气彻底发挥的愿望, 过分强烈的话, 决无他因。
我们往前闯, 撞到了那些站在屋前门槛上的看门狗, 像用烙铁熨衣领一样, 把它们碾死在我们灼热的车轮之下。死神已经被我驯服, 每次转弯都赶我前面, 温柔地向我挥爪, 并不时地倒在地上, 发出尖厉高叫, 像种子那样充满自豪地跳进大风旋转的大嘴里去吧。我们甘愿被陌生吞噬, 并不是由于绝望, 只是为了填平愚昧无知的深渊。
我刚说完这些话, 自己猛然原地转起圈来, 就像想咬住自己尾巴的狗那样带着一股疯狂的兴奋团团转。原来我突然碰上了两个骑单车的人, 他们像两种自成其说却又互相矛盾的理论那样, 在我面前互不相让, 挡住了我的路, 他们停在我去的路上愚蠢地争吵不休, 讨厌~ 唉~ 我急刹车, 由于愤怒, 车轮飞了出去我摔进一条水沟里。
啊~ 慈母般的水沟里几乎尽是泥浆, 可爱的工厂废水沟呀。我贪婪地品尝你那含有养料的泥土, 想起我苏丹奶妈的神圣黑乳房。当我带着一身污泥和臭气, 从翻倒的汽车底下爬出时, 我感到愉快, 心胸像被烙铁熨过一般舒坦。
一群拿着渔竿的钓鱼者和腿脚肿胀的科学家们, 已经围在出事地的四周议论纷纷。有些人准备好高大的支架和巨型的铁网, 沉着细心地打捞我的汽车, 这车活像一条搁浅的大鲨鱼。汽车慢慢地从水沟里露出来, 把整个沉重的外躯壳和舒适的软坐垫, 像鳞片一样脱落在沟底。
人们以为我那条鲨鱼死了, 可一经我的手抚摸, 它便有了生气了, 它苏醒了, 它摆动强而有力的鳍, 又跑起来了。
此刻, 带着满脸的工业污泥 —— 其中混合着金属碎渣、蓝色的烟尘和汗水, 我们, 摔得鼻青眼肿、胳臂上缠着绷带, 但是英勇无畏的气概犹存, 向世界上一切热诚的人们倾诉我们的决心 ——
未来主义宣言:
我们要歌颂追求冒险的热情、劲头十足地横冲直撞的行动。
英勇、无畏、叛逆, 将是我们诗歌的本质要素。
文学自古以来一直赞扬停滞的思想、痴迷的感情和酣沉的睡梦。我们赞扬进取的运动、焦躁的失眠、奔跑的步伐、翻跟头、打耳光和挥拳头。
我们认为, 宏伟的世界获得了一种新的美 —— 速度之美, 从而变得丰富多姿。一辆赛车的外壳上装饰着粗大的管子, 像恶狠地张嘴哈气的蛇。一辆汽车吼啸着, 就像踏在机关枪上奔跑, 它们比萨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更美。
我们要歌颂手握方向盘的人类, 他用理想的操纵杆指挥地球沿着正确的轨道运行。
为了提高人们奋发向上的原始热情, 诗人必须勇敢豪迈、热诚慷慨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离开斗争就不存在美。任何作品, 如果不具备攻击性, 就不是好作品。诗歌意味着向未知的力量发起猛烈的进攻, 迫使它们向人匍匐臣服。
我们穿越无数世纪走到了尽头, 倘若我们一心要攻破一座“不可能性”的神秘莫测的大门, 那为什么还要回过头来向后看呢?时间和空间已于昨天死去, 我们已经生活在绝对之中, 因为我们已经创造出无处不在的, 永不停息的速度。
我们要歌颂战争 —— 清洗世界的唯一手段, 我们要赞美军国主义、爱国主义、无治主义者的破坏行为, 我们要歌颂为之献身的美好理想。
我们要摧毁一切博物馆、图书馆和科学院, 向道德主义、女权主义以及一切卑鄙的机会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思想开战。
我们歌颂声势浩大的劳动大众、娱乐的人们或者造反的人群;歌颂夜间灯火辉煌的船坞和热气腾腾的建筑工地;歌颂在贪婪地吞进冒烟长蛇的火车站;歌颂以缕缕青烟作绳索攀上云霄的工厂;歌颂如身躯硕大的健将横跨于阳光下, 像钢刀发亮的河流上的桥梁;歌颂沿地平线飞速航行的轮船;歌颂奔驰在铁轨上胸膛宽阔的汽车, 它们犹如巨大的铁马套上钢制的缰绳;歌颂滑翔着的飞机, 它的螺旋桨像一面旗帜迎风呼啸, 又像热情的人群在欢呼。
我们从意大利向全世界发出这份具有冲击力和煽动性的宣言书, 宣告我们在今天创立未来主义。我们的目的是要切除这个国家肌体上生长着的, 由教授、考古学家、导游和古董商们组成的臭气熏天的痈疽。
意大利充当一个旧货市场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我们要让这个国家从数不清的博物馆中拯救出来–这些博物馆将无数的坟场、墓地布满她的大地。
博物馆即坟墓, 它们何其相似, 都是素昧生平的躯体的可悲聚会处。博物馆是让冤家仇人或者陌生人们互相紧挨长眠的公共寝室;是诛杀画家和雕刻家荒廖绝伦的屠场, 博物馆让他们沿着竞争的墙壁, 用色彩和线条互相残杀。
假如一年去朝拜一次, 就如在亡灵节去扫墓那样, 我同意去。假如每年在《蒙娜丽莎》前方献一次鲜花, 我同意你们这样做。但, 我不允许人们终日徘徊于博物馆, 表现出诚惶诚恐、惆怅不已的病态冲动。为何要自寻烦恼?为何要受其腐蚀呢?
从未见过哪幅旧画不是代表艺术家被扭曲的梦想?艺术家费尽心机也无法逾越重重障碍, 安然表达出自己的意图。欣赏一幅古典绘画, 无疑是让我们的情感灌注进一具棺材, 不如勇于投身创作, 在实践中发挥灵感。
这样漫无边际地欣赏过去的东西毫无益处, 而且使人感到疲劳、沮丧和消沉, 难道你们愿意这样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吗?
我告诉你们, 经常拜访博物馆、图书馆和科学院(那里是白白葬送辛劳的墓地、扼杀梦想的刑场、登记一半的奋斗簿)对艺术家其实是有害的。也许, 对行将就木的老人、卧床不起的病人、身陷囹圄的囚徒来说是另一回事:尚能回味的过去也许对其疾苦是一贴镇痛剂。因此就其而言, 前途无可指望了。但是我们不想了解过去那一套, 我们是年轻的、强健的未来主义者。
那么来吧, 已熏焦手指的快乐纵火者们。来吧~ 来吧~ 干起来吧~ 你们点燃图书馆的书架。你们引河水淹没博物馆。啊, 看那些自命不凡的古画被撕碎了, 褪色了, 在水上随波逐流地漂, 是多么开心。你们举起镢头、斧子、铁锤, 毫不手软地捣毁那些备受尊敬的城堡吧。
我们当中最年长的 30 岁, 因此我们起码还有十年时间来完成我们的事业。当我们年过不惑, 比我们更有作为、更为矫健的青年将把我们像废纸一样扔进纸篓里 —— 我们甘愿这样。
我们的接班人将反对我们, 他们将唱着自己节奏迅急的歌曲, 踏着舞步, 伸开鹰爪般的手指, 从远处走来, 从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将在科学院的大门上, 如狗般灵敏地嗅出我们腐烂的思想, 已经从图书馆的地下室里散发出臭气。
但是我们并不在那。他们终将找到我们, 在一个冬夜, 在乡下田野, 在被雨点单调敲击着的棚顶下, 他们将看见我们蹲在那还在震颤的飞机旁, 正用我们自己现已写成的书烧成一堆小小的篝火, 伸出双手在火上取暖, 自身的身影正于火光中摇曳。
他们将会团团围着我们, 大喊大叫, 并因痛苦和失望而喘气不止。他们会因我们的傲气和不见衰减的狂妄激怒, 而在妒恨的驱使下, 将斗胆谋害我们的性命, 同时心里也会滋生对我们的爱慕和钦佩。
坦率的、强烈的邪恶之光从他们的眼睛里迸发而出 —— 艺术, 说到底, 不能不是暴力、残酷和邪恶。
我们当中最年长的 30 岁, 然而我们已经浪费了财富 —— 力量、爱情、勇气、智慧与壮志等诸多瑰宝。我们发狂似地将它们匆匆撒出, 无论多少, 毫不犹豫, 一鼓作气, 从不顿歇。你们瞧瞧我们, 我们还未结婚, 我们的心脏并未感到一丝疲倦, 因为它燃烧着一团烈火, 充满仇恨, 跳动飞快。你们惊奇吗?这合乎逻辑, 因为你们甚至都不记得你们所经历的一切了。我们昂首屹立于世界之巅, 再次向宇宙群星发出我们的挑战。
你们要驳斥我们吗?我们熟悉那一套, 我们全明白, 我们那迷人而虚伪的理智告诉我们, 我们是祖先们的再世赓续。也许是吧, 就算是这样吧,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们不予理睬。重复这些无耻谰言的人决无好下场, 你们抬起头来听清楚。
我们昂首屹立于世界之巅, 我们再次向宇宙群星发出我们的挑战。